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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 177 章節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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局,他不信明誠可以走得出去。

淩晨一點。

另一間空的審訊室裏,擺了全副的偵聽裝備,開著揚聲器。

方步亭、明樓、方孟敖、何其滄,都在。

傅斯煒作為見證人,也在。

迫於北平和南京方面的雙重壓力,毛人鳳親筆批覆了關於這一案件的最終命令。

明樓在軍統任上所有的經營,包括上海到重慶一線多年的所有“運輸”,都可以被認作是為了任務不得不做的掩護。

但是明誠必須自證,自己絕沒有通共貪汙,所謂的真實的賬本,死士的名單,全都是杜撰,一切都是虛無,如今沒有,以後也不會有。

所謂的自證,便是如今的做法。

寧海雲的聲音從機器之中傳進室內,“明副官,我衷心希望你真的永遠對明樓如此忠心。”

軍醫走了進來,叮叮當當的金屬玻璃碰撞的聲音。

明誠身上並無外傷,只有遭受電擊的太陽穴上有創口。軍醫卷起了明誠的衣袖,兩支自白劑,一支強心針,依次註入明誠的血管。

“你知道我為什麽看不上刑訊嗎?”寧海雲一下一下地叩擊著桌面,“這個更有用,一支下去,一個共產黨,可以供出一串。我很好奇,明副官會吐露什麽真情呢?”

“我怕我說了不該說的話,寧處長,會受不了。”明誠艱難地扯動著嘴角笑了一下,“我給軍統賣命十餘年,換來今日的下場……我是自找的,都是自找的。”

另一間屋子裏,明樓握緊了拳頭。

他在下一場巨大的賭註。明樓賭了一輩子,贏過,輸過,卻從來沒有下過如此巨大的賭註。

如此地孤註一擲。

寧海雲繞去桌子背後坐著,漫不經心地等待藥物起效。

明誠在寧海雲左右踱步,眼神不在他身上的那瞬間,悄悄地咬碎了右側最裏邊一顆假牙。

苦澀的藥水混著碎裂的假牙塊順著喉嚨,艱難而下。

不是毒藥。

自白劑,也是致幻劑,藥效慢慢地順著神經蔓延開來。

明誠牙齒內藏的是清醒劑。劑量太小了,和致幻劑抵抗起來,杯水車薪。

明誠就靠著這杯水,頑強地抵抗著。

喘息聲越來越粗重,越來越痛苦,每一根神經都像炸裂一樣地疼痛起來,眼前的白光一片片地閃過。

“你難受麽?”寧海雲的聲音輕飄飄地從天邊傳來,“想不想解脫?”

恍如魔咒。

明誠告訴自己那是魔咒。

理智完全地屹立在痛苦的廢墟中,換來一聲痛苦的呻吟。

“想不想解脫?”

“名冊在哪兒?”

“你的代號是什麽?”

“你的聯絡點在哪兒?”

寧海雲一步步地循循善誘著,“說罷,把最痛苦的事情都說出來,說出來,就不會痛苦了。”

每個人心中都有陰暗不能見人的地方。

一個特工,什麽時候最痛苦?

潛伏不見天日,戰友慘死,一身罵名,或是其他?

明誠被聲音慢慢地引誘而去。

眼前全是白茫茫的光。

什麽時候最痛苦呢?

明誠突然看清了眼前的景象,他突然看見了那條二十餘年不肯再靠近的弄堂。

他看見了十歲時候的自己。

他在哪兒呢?

十歲的明誠還不是明誠。他看見幼年的自己艱難地提著一個滿滿的水桶往家裏走,他看見自己一臉泥灰——怎麽可以這麽臟呢?

明樓有點潔癖,最不喜歡臟兮兮的小孩了。

眼前突然一黑。

然後再疼痛之中醒來,媽媽瘋狂地打著他,往死裏打,不是巴掌,她手邊有什麽就拿什麽打他,沒有東西,就揪著他往墻上撞。

他抱著她的手臂哀求。

“媽媽,我錯了,我錯了,對不起……”

他哪兒錯了?

他想了很多年都沒有想明白。

他突然看見了一只手,白凈,骨節分明的大手,伸到了他的面前。

阿誠倒在地上,看著上方出現的人臉,那人的臉棱角分明,明明鋒芒畢露,卻又帶著擔心的神情——“阿誠?你怎麽倒在這兒?”

他想起來了,明樓把臟兮兮的他背了回去。

黑色的校服都被他弄得灰撲撲的了。

“是上帝讓我倒在那兒的。”

明誠突然見到了十六歲時候的自己,遠遠地在後面跟著明樓。

明樓意氣風發,風華正茂,隨意的襯衫背帶褲也穿得玉樹臨風,十七歲的汪曼春正是女子最曼妙的年齡,稚嫩青春,卻國色天香,佳人傾國傾城。

她挽著明樓的手臂,笑得如一朵牡丹,周圍一切都失去了顏色。

明樓也側頭對她笑著,伸手,愛憐地摸摸她的臉。

畫面一閃,明誠又看見了在小祠堂外哭得險些昏過去的自己。明臺從後面艱難地抱著他,“阿誠哥,你哭大聲點,要不大姐聽不見!”

“哥哥……”明誠喃喃低語著,“不要和汪小姐在一起好不好……”

“我就是不想你和汪小姐在一起……我不是故意的……”

“我真的不是故意的……”

後來畫面再也不能連續起來了。明誠忽而看見躺在畫室打盹的自己,半幅畫畫得亂七八糟,忽而看見自己在好友的屍體旁痛哭,忽而看見了巴黎的家裏,自己正在彈琴——

明樓側耳聽著,報紙遲遲不翻頁。

琴聲越來越快。

狂風驟雨一般。

明誠並不喜歡炫技,他的手指靈活無比,卻喜歡酸溜溜慢吞吞的小調。

小調怎麽停了?

他突然看見那個雪夜裏的花店了,槍聲果然響起了。

他沖上去,絕望地發現,倒在地上的是,明樓。

半輩子的情感糾纏,明誠的最痛與最幸,本就是一個人而已。

明誠的低聲呢喃如同魔咒,回蕩在屋子裏。

方步亭從震驚之中回過神來,瞪大著眼睛看向了明樓,手指顫抖不已——

“你們……你們……”

方孟敖如何聽不懂。

在場所有人都聽懂了。

下一刻,暴起的方孟敖一拳揍向了明樓,卻在明樓面門處堪堪停住。

方步亭抓住了方孟敖的手臂。

他風風雨雨了一輩子,顯赫了一輩子,恪守了父道尊嚴一輩子,第一次在晚輩面前淚如雨下。

“你聽不出來麽?”

明樓低下頭,轉過了眼睛,“抱歉,我不是一個好的兄長,沒有盡到半分長兄的責任。”

真真一出大戲。

人在戲中,不知何時劇終,可否回到凡間。

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TBC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

119.

最終章

少年赤足奔跑在樹林之中。

這是春日吧?

只有春天的森林有這樣濕漉漉而又帶著濃郁的綠葉清新的氣息。陽光影影綽綽地從枝椏間透下來,印在厚厚的落葉之上。

他穿過林間的小道。像一頭小鹿。

他循著山澗泉水的聲響追尋而去。

他穿出了林子。

陽光一下子熱烈起來啦,鋪天蓋地,給小湖鍍上了一層金晃晃的鱗片。

他奔向了湖邊。

他的哥哥,抱著手臂,歪著頭,笑意盈盈地,眉梢眼角都是笑意。

他一把撈住了他。

“再跑就要跳進湖裏啦!”

“不能跳下去麽?”

“等等吧——等等吧——夏天就要來了——”

他越過哥哥的肩膀,身後不遠的地方,紅墻白瓦,房子的窗臺上,一盆藍色的鳶尾花盛開了。

他仰頭看他的臉。

這個夢真長啊,天堂,地獄,人間都走了一遭——

然而明誠從來不知道地獄的模樣,地獄和天堂,或許原本就是一個樣的。

大夢初醒。

明誠睜開眼睛,猛地就被光亮刺得眼珠子生疼。他半瞇著眼皮,艱難地轉動著眼珠,眼前從白茫茫的一片,漸漸地有了焦點,景象也漸漸地清晰起來。

熟悉的墻,熟悉的頂燈,熟悉的窗簾,被子,枕頭,都帶著熟悉的味道。

明公館,他自己的房間裏。

墻上掛的幾幅畫哪兒去了?

明誠從床上坐起來,活動手腳,脖子,他怎麽回到家裏來了?

手腳俱全,沒有外傷,身上沒有任何不適——腦袋有點兒拉長的疼痛,像是懶覺睡得太久了——

回憶一點點地浮上來。

明誠掀開袖子看看手臂,針口還清晰可見,然而明誠的記憶僅僅止於自己迷失了理智之前——

清醒劑的劑量太小了。明誠一直在清醒和昏沈迷幻之中掙紮著,到最終堅持不住了,就不記得了。

不過既然他還能好端端地躺在家裏,說明他並沒有把自己的老底都掀出去吧?

門哢噠一聲被推開了,方孟敖躡手躡腳地摸進來,猛地對上了明誠探尋的目光。

“兄長,你……”

方孟敖幾步沖了上來,“你……醒過來了?感覺怎麽樣,還好嗎?”

“我挺好的……我大哥呢?上班去了?”明誠見方孟敖也在,以為是方步亭一行人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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